发染香

自写字起,便只因白驹过隙,不为取悦任何人。

【瓶邪】《至上》

下部十二. 梦境
 
前两天有些头痛,但是张起灵并没有在意,一来是因为他早就对疼痛习以为常了,所以根本没把这种微不足道的疼痛当回事。二来,他一心系在吴邪身上,完全没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其实第一次出现这种眩晕感他是有思考过其中缘由的,但是那时他觉得自身的血液一定能化解这药性。可是第二次出现晕眩感时他就晓得自己的血液对它无效。
胖子急匆匆来拍他房门时他那一瞬间的昏沉就是第二次发作。关上门后他坐在床上调息,感到体内有一股不正常的气息在四处流窜,他想运功把它驱散,刚进行一半,吴邪却发烧了。
因为照顾吴邪,他把这事耽搁了下来,直到那天在吴邪面前昏倒,他想的是:吴邪又该担心了。
    
    
    张起灵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梦境中,也知道使自己陷入梦境是因为那次受伤,匕首上抹了致幻的药。可是知道归知道,他就是没办法走出去。
他试着划伤手心,也试过咬伤舌尖,但不论是疼痛的刺激还是利用自己血液的功效都没有任何作用。
此时他正处在一座白雪皑皑的雪山上,四周白茫茫一片,根本连方向都辨不准。但是张起灵却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,具体熟悉在哪他又说不清。
他现在在往雪山的山顶走,其实他有点不想走的,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去,但是自己的思想却控制不住身体,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走。
张起灵觉得,他现在就好像是意识与身体分离了,又好像是神魂寄在了别人的身上。他能看到自己在做什么,但是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。于是就只能浮游在上空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“自己”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
张起灵看着他一直走一直走,几天后他终于登上山顶,面前是一座喇嘛庙。
他在庙门口站立良久,直到一位喇嘛走了出来:
“贵客从哪里来?”
他指了指身后的路。
“贵客来这里是要做什么?”
他摇了摇头。
喇嘛有些奇怪的看着他,好像不理解他的意思,摇头代表不知道还是不想说。
“贵客进里面吧,喝杯茶暖暖身子。”
他点头跟着喇嘛进去了。
 
“我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,脑海里突然出现两个字,我就来了。”
他喝完水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,然后张起灵发现,那是他自己的声音,是自己在和喇嘛说话。
可是张起灵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张口,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灵魂,看着自己的躯体在和喇嘛说话。
喇嘛问他,是哪个两个字。
“白玛。”
喇嘛微微睁大眼睛,半晌才说道: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顿了顿,又问道:“那你,那你知道白玛是谁吗?”
他依旧摇头。
喇嘛沉思了很久才了然道:
“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了,可是你却不知道你为什么来。贵客先在这住下吧,等你什么时候知道原因我再带你去见那人。”
他在这住下了,每天除了吃饭睡觉,剩下的时间都坐在原地发呆。张起灵也一直看着他,没有觉得无聊或者急躁,因为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,他以前好像经历过这件事,但是已经忘记了。张起灵现在可以基本肯定,那是曾经的自己。这个梦境竟然能看到自己曾经做过却又忘记的事情,所以他要看看那些被他遗忘的回忆究竟都有些什么。
三天后,喇嘛又来找他,问了同样的问题,可是他也同样是摇头。
喇嘛叹了一口气,道:
“你不能连思考都不会,更不能连思想都没有。那人说,她想见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正常人,可是你现在并不具备这些条件,你甚至连‘想’是什么都不知道,所以我不能带你去见她。”
他没有说话,既没有对喇嘛的话提出不满,也没有反驳喇嘛对自己的评价。
张起灵却听之一怔,什么叫连‘想’是什么都不知道,他明明知道啊,他有思想有感情,是一个有情有爱的人,他不光有想见的人,甚至还有自己想要爱的人。
张起灵想要反驳,可是他们听不见,自顾自的演绎他们的事情。
喇嘛又接着说道:
“你不能像一块石头一样,只要是人,都会有自己的想法。这样吧,后院里有一些大石头,你去雕凿它们,什么时候能凿出你想要的形状,我便带你去见她。”
说完,喇嘛就离开了,张起灵想拦住喇嘛却做不到,于是就只能跟在他后面一遍一遍的说:
“我不是石头,我有感情的,我还有自己爱的人。”
他说了很多遍,可是身处另一个空间的喇嘛根本听不见。
张起灵徒劳无功,就呆呆的站立在那里喃喃自语:
“原来,自己曾经是没有感情的,像一块石头,连思想都没有。”
可是他现在有了,从什么时候有的?又是谁让他有思想的?
是这个叫白玛的人吗?
或许是吧,他想看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,那个白玛究竟是怎样让他有思想的。
如果能见到,他会感谢她的,是她让他有了思想,然后有了感情,直至现在,有了情爱。
他还要告诉白玛,自己已经有了爱的人,非常非常爱的人,
那个人是…
是…
对了…自己爱的人叫什么来着…
他好像,忘记了——
  
张起灵有些恐慌,因为他明明知道自己有爱的人,却不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。他努力回想自己与爱人的经历,每一件事情他都熟记于心,每一幕在眼前闪过他也都记得。可是他就是看不清爱人的脸,想不起他的长相,甚至想不起他的名字。
此后,“他”开始每天在院子里凿那些石块,日子一天天的过,石头一点点的变小,可是却仍旧没有任何可辨识的形状。
一个月两个月,还是一年两年,不记得了,根本没有时间可计。
“他”凿石头张起灵回忆事情,各不干扰。张起灵原先看“他”凿石头是不着急的,可是近来他有些慌了,因为他每天都在想那个他爱的人到底是谁,也在回忆他和他经历的每一件事情,可是,最近每回忆一次,就会忘记一些东西。一开始只是记不起那人的名字和样貌,到现在,连那人的身形都不记得了。比如说,他刚刚还回忆起和那人在一方小桌上下棋练字,可是等他回忆下一件事情,再回头一想,就不记得刚刚想起的那件事是什么了。
张起灵有些害怕,害怕自己再想几遍就会把所有事情都忘记,于是他控制自己不去回忆,但又总是忍不住去想,然后又忘记一些事情,这便成了一个恶性循环。
终于,张起灵再看不下去“他”每天无用功的凿石头,他走上前,说道:
“你看地上的影子。”
于是“他”坐在石头上,盯着地上看了许久。然后拿起凿子开始继续凿石头。
一个月后,那块石头有了规则的形状,是他的样子。
然后“他”被喇嘛带去见那个人。
喇嘛告诉他,白玛是一个人的名字。她是个女人,白玛是你的母亲。
张起灵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,他不明就里,只是用手捂住胸口。
母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,从他记事以来,从没有人对他说过“你的母亲”这四个字,他也从没意识过自己还有母亲。
喇嘛将他带进一个屋子后就离开了,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表任何感想。张起灵站在他身后,透过他的身躯看向那个躺在床上的人。
他只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和手,由于她穿着藏服,裹得很厚实,其他部位根本看不见。
张起灵只觉得她的脸非常非常白,白的都快要透明了。
那个女人一直没有醒过来,他也没有任何动作,只是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喇嘛口中,他的母亲。
第一天,她有了呼吸,第二天,她的面色从白皙透明变得有了血色,第三天,她的呼吸逐渐微弱。从始至终她都没睁开过眼睛,在她呼吸停止的前一刻,张起灵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就要消亡了,他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,身体就已经付诸行动。
他一下子冲进自己的躯体,带着他握住了母亲的手。
这让他有些惊讶,因为之前不论他怎么试,都无法与身体接触,别说融进身体,只要他想靠近,身体周围就会出现一个无形的光幕将他弹开。可是这一次居然毫无阻碍的就附进去了。
张起灵抓住母亲的手,可能是因为动作太快,大脑还没反应过来,所以他看着自己握住的那只冰冷的手时还有些迷茫。
但是他觉得再不握住,可能这辈子都触碰不到了。
房间里依旧是一片寂静,就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,还有一人的呼吸声正在逐渐变无。
三天后张起灵打开门走出那间屋子,看到院中他还没雕完的石像,竟然习惯性的又拿起凿子。
这时张起灵突然想到自己的灵魂已经与身体融在一起,他不需要漂浮在“他”身后看“他”凿石头。
张起灵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凿子,他想起自己凿石头的目的是什么——  为了见那个突然出现在脑海中,那个叫白玛的女人。
那人是他的母亲,他已经见到了。
是了,他有母亲,但是他的母亲在刚刚已经香消玉殒。
张起灵突然捂住胸口,那种心痛感再次袭来,但是这次他不再慌张,因为他知道心痛的原因。
他的母亲离开了,他唯一的亲人离他而去,他在这世上的联系没有了。
痛,非常痛,手中凿子掉落。为了减轻疼痛,他在大雪中跪了下来,捂着他的心口,蜷缩成了一团,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,在雪地上融了一个小小的洞。
他的心中再次出现两个字,从心到口,他呢喃出声:
“母亲…”
 
也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姿势多久,直到一双脚停在他的眼前,张起灵从下往上看去,只觉得阳光被白雪映衬着,格外的刺眼,导致面前的人都看不真切。
他只能看出她是一个女人,那女人对他漏出一抹温柔的笑,然后伸出手柔声说道:
“孩子,起来。”
张起灵呆愣片刻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,期间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女人。
女人的脸上一直挂着柔和的笑容,眼中似是融着温暖的泉水,让人看了就觉得即使是在这冰冷彻骨的雪山中也能心生暖意。
女人抬起手慢慢抚上张起灵的脸,眼中也慢慢浮现出浓浓的不舍与贪恋。
可是张起灵并没有感受到掌心的温度,甚至连皮肤的触感都没有。他也抬起手想覆上母亲的手背,可是竟然从她的手中穿过,摸上了自己的脸。
张起灵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,他这才发现,白玛的身体竟然是透明的,像是一朵云,轻轻吹一口气就会散去。
他这才意识到,白玛就跟他之前一样,是离了身体的魂魄。是由生前的一股最强烈的念想聚成的一缕魂魄。
白玛并没有在意张起灵的动作,依旧抚摸着他的脸庞,好像在抚摸自己最心爱之物。
“你终于来了,我的孩子。感谢神明,让我还能再到你。你也如我所愿,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。我真的很开心。”
“我的时间不多了,让我再好好看看你。我很抱歉没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,让你从小就没感受到母爱,我也很遗憾没能陪在你身边,没能参与你成长的每一瞬间。但是今后母亲会在天堂保佑你,陪你走完接下来的路。母亲同样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,让他代替我好好的陪在你身边,给你另一种不一样的爱。孩子,你终究会明白人世间的各种情感,让你变得更加鲜活,母亲非常期待这一天的来临。”
张起灵看着面前这位美丽又温柔的女人,这一刻,他觉得自己很幸福,虽然他不明白这种幸福从何而来,或许,是他觉得自己跟所有人一样,都是有母亲的。
“母亲…”
张起灵第一次,当着她的面,亲口说出母亲这个词,他原以为说出这两字会非常别扭,因为太陌生了,却不曾想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,自然的好像他已经在心中叫过千百遍。
“母亲,您不用担心我,我已经,有了自己所爱之人,也明白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。您让我明白了什么是‘想’,而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‘爱’。是你们让我成为一个有情有欲的正常人,你们,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。”
白玛依旧很温柔的看着张起灵,眷恋而又宠溺。她说:
“你有了自己爱的人,母亲真的很为你高兴,他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。”
“是,他非常好,我很爱他。他是…他是…”
白玛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,张起灵急于告诉她自己的一切,让她心安。可是时间太急切,也太匆忙了,他还没有准备好说辞,就想告诉她最关切的那部分,张起灵知道白玛最担心他过得好不好,所以他就想告诉她自己很好,也想让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的爱人是谁。可是那个人的名字每次都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被堵住了一样,就是想不起他叫什么。
张起灵抱住自己的头努力思考,突然所有的意识回归,往事一幕幕涌入脑海,那人的长相,身形,那人的所有话语所有表情都在瞬间变得清晰。
他猛然抬起头看向白玛:
“吴邪,他叫吴邪,我爱的人是吴邪。”
白玛对他嫣然一笑,如千里冰层下绽放的一株藏海花,那么的鲜亮,那么的富有生机。
“我要走了,孩子,去吧,去找他吧。”
白玛的身影逐渐消失,张起灵想伸手抓住她,却只抓到一片虚无。他呆呆的望着白玛消失的方向,良久,他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。这里包含的意义太多太多,最终也只汇成他口中的那两个字:
“母亲…”
 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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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《三日寂静》的时候特别心疼小哥,这一章也算是私心里帮小哥弥补一些遗憾吧,不好之处请见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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