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瓶邪】《至上》
下部六十一. 新生
张起灵曾经并不相信神明，可是吴邪沉睡的这两百多个日夜，他没有一天不在祈求神明。
如今，当吴邪真正睁开眼睛时，他竟然不敢相信了。
“吴…吴邪…”
几经哽咽，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，最终只得叫了他一声名字，话尾居然带了颤音。
两人在目光交视的那一刻就再没移开过，当张起灵叫出那个名字后，眼睁睁看着吴邪眼尾处滑下了泪水。
张起灵赶紧倾身拭去了泪水，用自己的唇亲吻吴邪的脸，很快他的唇瓣就被润湿，可以尝到咸咸的，苦涩的味道。
吴邪的眼睛一直在不停的流泪，他似乎一直在看着张起灵，偶尔眨下眼睛，但是从未有过焦点。
张起灵盯着他看，愣了瞬间后赶紧用手捂住吴邪的眼睛。
“有光，伤眼睛。”
吴邪昏睡了太久，刚睁开眼睛时不能见强光，之所以一直流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，若是张起灵没有想到这个问题，严重的话吴邪会失明也说不定。
吴邪一直没有闭上眼睛，张起灵能感受到手掌下的睫毛一次次的刷过手心，还有温热的呼吸一次次擦过手侧，鲜活的象征。
已经很久没有在吴邪身上感受到这种颤动，掌心痒痒的感觉让张起灵心里发酸，不知不觉，眼泪就顺着脸庞滑下。
他又叫了一声吴邪，隔着手掌亲吻吴邪的眼睛，对他说：
“闭上眼睛吧。”
睫毛又小幅度刷过几次，慢慢停止了颤动，张起灵的心似乎也随着他停了下来，片刻就觉得十分不安，他怕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幻想。
于是他又叫了一声吴邪，随即掌心就感到微微颤动，张起灵轻轻吐了一口气，对他说：
“闭上眼睛…别睡好吗…”
他没有听到吴邪的回答，不过即便没有回答也让他无比欣喜，他现在的心情已经没有任何词可以形容了。
张起灵撕了自己的袖口给吴邪当遮眼布，然后起身倒了杯温水喂给吴邪。
看到杯中的水一点点减少，他才觉得自己没有在做梦，吴邪是真的醒了。
第二天吴邪苏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，胖子，解雨臣和黑瞎子也是第一时间就赶了来。
还没进门，就听胖子风风火火的声音传来：
“天真醒啦？真醒啦？”
一脚踏进门，就看到张起灵看向他，说道：
“吴邪还在睡，小声点。”
胖子心里咯噔一下，心说吴邪不是一直在睡嘛，该不会…
他偷偷看了一眼床上的人，跟这大半年来每次看到的一样，依旧那么毫无生气的躺着。
莫非，吴邪根本没醒，而小哥失望太久失心疯了？
胖子这边胡乱的猜，那边解雨臣也进门了，一刻不停的走到吴邪身边，拿出他的手把脉。
“吴邪真的…”
话未说完就见张起灵点了点头，道：
“醒了，这会刚睡下。”
解雨臣已经听不得“睡”这个字，吴邪已经睡了那么久，他不想再让他睡了，他想听听吴邪睡意朦胧的叫他一声小花，即便是起床气，他也想听吴邪骂出来。
这么想着，他就上手去推床上的人，
“小邪，醒醒！你看看我。”
张起灵上去把解雨臣扯到一边，说道：
“他在睡，过几个时辰会醒的。”
胖子怕他俩又剑拔弩张的，赶紧接话问道：
“小哥，大夫怎么说，吴邪是真的醒了吗？会不会…”
张起灵摇头，
“御医说，吴邪只是醒了，意识还没有回归。”
“啥意思？”
后面几天，胖子就了解了那句话究竟是何意。
其实在太医没有诊断之前张起灵就发觉吴邪有些不对劲，因为当他把那杯水喂完后，与吴邪说了很多很多话，可是没有得到一句回应。
自吴邪醒来，除了眨眼睛就没有做过其他动作，更别说说话了。
黑瞎子也安慰道，确实是有这么个情况的，吴邪是受到刺激才醒的，但是大脑沉睡太久还没有立即控制身体的意识，再过些时日肯定就会好的。
吴邪睁开眼睛时其实是对这个世界非常陌生，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地方是哪里，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，更听不懂那个人在说些什么。
他踏进那扇门后，自己的灵魂就和身体分离了。有意识的灵魂飘在躯体上空，每次想冲回自己的身体里都无济于事。
漂浮的那些个日夜，吴邪看着自己的躯体一点一点的变小，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，他的身躯变成了如婴儿般大小。
他刚想，这是我吗？结果就被一道白光击中，直直的将他推进那具婴儿体内。
之后他便忘记了所有事情，前尘往事，爱恨纠缠，通通如过眼云烟，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。
他睁开眼的那一刻，便如同新生的婴儿，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迷茫与无知。
立冬后天气是真的开始冷了，即便出了太阳一天中也没几个时辰是暖和的，所以张起灵就格外珍惜正午的那段阳光，经常带吴邪出来晒晒太阳。
前两天胖子进宫送来了一个稀奇玩意，说是他特意为吴邪打造。
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把椅子，而两侧各装上了一个木轮。
胖子说，以后带吴邪出去就让他坐在上面推他就行了，省的抱来抱去不方便，而且吴邪坐着也能舒坦些。
然后他跟张起灵软磨硬泡才申请到带吴邪去街上转两个时辰的机会。
张起灵是想，吴邪一直在宫里待着，想必这里的景色他也看腻了，街上人多热闹，说不定能唤醒吴邪的一些情绪。
今天天气就格外的好，所以张起灵照常带吴邪出来走走。
行到御花园的池边张起灵停下脚步，绕到吴邪面前蹲下来说：
“吴邪，你看这个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吊坠，吊坠是白色方形物，每个面上都有不等的小孔，透过小孔依稀可见丁点儿红色，和那根红绳交相呼应。
三生绳，玲珑骰子，相思红豆。
“曾经我的爱人亲手制作送给我，他说要和我永不分离。如今，我也雕刻一个送给我爱的人，我要和他永不分离。”
吴邪醒来后，张起灵就有想法重新雕磨一个玲珑骰子送给他，从前的那个丢了没关系，就让它随往事一起消失，从吴邪睁眼的那刻起，他们的故事重新开始。
张起灵将吊坠给吴邪系上，并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，对他说：
“从始至终都是你，我爱的人，爱我的人，都是你。”
虽然吴邪不言语不动作，但是本人是十分的乖巧的，直接表现在他非常听话。比如说你让他喝药吃饭，他就乖乖张开嘴巴，然后也会顺利的下咽，如果你让他睡觉，他就会立刻闭上眼睛。
晚上张起灵把吴邪擦洗好，就上床搂着他一起去睡。
他对吴邪说：睡吧。
不出意外的，吴邪就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他总觉得，这样的吴邪就像一只提线木偶，没有思想没有灵魂。
所有人都跟张起灵说，吴邪就快要恢复了。可是张起灵知道，想要吴邪能像以前那样生龙活虎的，简直是遥遥无期。
不是他没有信心，而是他把无限多的信心平均分给每一天，每过一天，信心就随之少一点。
大概人到了晚上，神经会变得特别敏感，也很容易胡思乱想。
张起灵以前从未害怕过黑暗，可是这半年多来，他尤为害怕夜晚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，每晚都是在鲜血淋漓的梦境中惊醒，心脏绞痛到麻木。后来他改为在中午休憩，一样的睡不安稳，一样的在同一个噩梦中醒来，他才了然，即便躲得过黑夜，也躲不过自己内心的创伤。
第二天中午，张起灵从朝堂回来，看到王盟推他家公子在院内晒太阳。
王盟是前两天回来的，之前因为吴邪生死垂危怕王盟伤心，就将他送去了吴二爷那里。
吴邪醒了后，张起灵怕上午在朝堂时没人照顾他，才又将王盟接了回来。
王盟见到张起灵立即行了礼就退到一边，说道：
“请皇上恕罪，小的见今日阳光很好，才擅自推公子出来的。”
张起灵点点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，只问：
“可有用膳？”
“用了，公子今日胃口很好呢。”
张起灵蹲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吴邪的脸，低声说：是吗
“皇上可用膳吗？”
王盟问完就觉得自己多此一问，心说皇上哪次不是和公子一同用膳的。
果然，张起灵并没有回他，王盟又说：
“小的刚刚吩咐御膳房熬了红枣粥，想先给公子填填胃的。”
他余光看到有宫女正端着盅过来，道：
“小的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准备午膳。”
“皇上。”
宫女将粥一点点的舀到碗里，红枣粥熬的很好，盅盖一打开就能闻到浓浓的红枣味和米香，芳香四溢。
“我来。”
张起灵接过碗舀了一勺，他先是尝了一口，米煮的刚好，香糯可口，入口即化，温度也刚好适宜。
他才舀了一勺递到吴邪嘴边，想了想，又起身将吴邪抱在自己的怀里，坐到石凳上，他觉得这样喂饭会方便很多。
可是吴邪今天却不愿配合了，
张起灵试了很久，吴邪依然不愿张口，以前给他喂饭都会乖乖张口的。
“吴邪，吃饭了。”
“许是公子现在还不饿。”
一旁的宫女说道：
“公子早上吃了不少，估摸着过会儿消化了就会吃了。”
张起灵又试了试，未果，便准备将粥碗递给宫女。
谁知，他才刚放下勺子，他的手居然被人抓住了。
“哎！动了动了，皇上！公子他动了！”
一旁的宫女惊的叫起来，而张起灵简直连呼吸都止了，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捉住他手的人居然是吴邪。
张起灵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，就像是看一只落在他指尖的蝴蝶，生怕丁点儿动作都会惊了它。
吴邪捉着张起灵的手往上抬，大约是自己力气不太够，试了两下张起灵都没动，他就转头去看张起灵。
这下两人是真对上眼了，以前吴邪的眼睛永远没有焦虑，像是将森林里的浓雾都装进了眼睛里，外面的人看不进去，里面的人望不穿。
这一刻，张起灵在吴邪的眼睛看到了自己。
张起灵几欲张口说话都没发出声音，脑子里电光火石，想起吴邪还在示意他什么。
他舀了一勺米粥递到吴邪的嘴边，然后就见吴邪双唇微微开启，缓缓的吞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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